在上一篇“聊聊东亚江豚‘温饱’那些事!”中我们介绍了东亚江豚的温饱问题与可持续渔业的关系，基于过去一年的调研和保护工作，我们发现除过度捕捞导致的渔业资源衰退对东亚江豚生存造成了严重的威胁之外，兼捕（bycatch）同样是东亚江豚生存的直接严重威胁。

01

何为兼捕？

根据2011年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发布的《兼捕管理及减少丢弃物国际准则》，由于世界各地渔业状况不同，目前对于兼捕还没有统一的国际标准定义。对兼捕的功能性解释为渔民不打算捕捞但无法避免、往往不想利用或选择不利用的渔获物^[1]。

在具体渔业中兼捕带来广泛问题这一点已得到公认，其中就包括捕捞受保护、濒危或受威胁的物种。你知道吗？据统计^[2]，渔业活动的兼捕每年都会夺取超过72万只海鸟、30万头鲸鱼和海豚、34.5万只海豹和海狮、25万只海龟、110万吨鲨鱼和鳐鱼以及成千上万吨受保护珊瑚的生命。

巴基斯坦的船员观察员监测鲸目动物的副渔获物  ©WWF Pakistan

目前采用的全球鲸目动物副渔获量的评估仍是国际捕鲸委员会(IWC)在2000年初所采用的，即每年至少30万头^[3]。这相当于每天有超过800头鲸鱼、海豚或鼠海豚被以远洋延绳钓、拖网、刺网等捕渔作业的形式意外捕获，这也再次凸显出副渔获是迄今为止对鲸目动物最为严重、最直接的威胁之一。

对生活在太平洋西海岸温带水域的小型鲸目动物——东亚江豚来说，渔业活动不可避免的兼捕同样对它们造成了严重的威胁。有关统计数据显示，江豚的兼捕数量约占整个中国沿海渔业鲸类兼捕量的66%-70%，年兼捕量超过2000头^[4]；山东沿海每年至少有500-1000头东亚江豚死亡^[5]，日本沿岸东亚江豚数量从1978年-2000年下降69%^[6]，渤海东亚江豚约3000-7000头，种群密度远低于日本附近海域^[7]，其种群状态不容乐观。

02

渔业作业方式与兼捕

一头座头鲸在澳大利亚西部海域被缠住   

©Dept of Environment & Conservation

一些大型鲸类被缠绕后可能不会立即死亡，它们通常要拖着沉重的绳索、浮标或网生活数周、数月甚至数年，导致身体的撕裂、感染以及饥饿。体型较小的鲸类（包括海豚和鼠海豚）则常常因无法到达水面呼吸而立即死亡^[3]（鲸类属于海洋哺乳动物，用肺呼吸，它们的鼻孔长在头顶，每隔一段时间需要将鼻孔露出水面进行呼吸），仅有少数求生意识强烈的个体会挣破网具获取逃生的机会，但这往往会折断它们的颚或者鳍，留下终生残疾。

广东省江门海域一头中华白海豚背鳍被切断   ©林文治

根据我们2020-2021年在山东沿海莱州湾-渤海湾-长岛群岛区域的青岛、烟台、威海、东营、日照等5个城市的15个港口或渔村进行的调研结果显示，山东近海渔业的渔具种类较为丰富，其中单拖网使用较多，占33.2%。其次是流刺网、定制网、双拖网，其他渔具使用较少。主要渔业捕捞对象为鱼虾蟹贝及乌贼、八带、海蜇等。

调研渔船渔业作业方式

当地进行渔业作业的船只类型主要为木壳船，此外还包含铁船等，作业区域多集中在近海，远洋作业的比重较低。根据调研结果显示，定制网、流刺网、拖网（主要为双拖网）是江豚兼捕最多的作业方式。

调研渔船中江豚易捕捞网具

坛子网

坛子网示意图  ©makepolo.com

双桩张网又被当地渔民称为“坛子网”，一般用双桩固定网具作业，因在网口两侧叉纲中间分别结附坛子调节作业水层而得名。主要分布于辽宁、山东和江苏等省沿海。渔汛前，渔民在低潮平流时将桩打入水底，两桩的联线与流向垂直；将网具各部分联结好，使网具在水中迎流扩张。待缓潮时，渔船驶至网口附近，先将网口拉上，而后通过引纲拉起网囊，倒取渔获物。一昼夜起网一或两次。因为入口大、底部窄、纵深长，东亚江豚一旦钻进网囊，就很难再游出来，进而导致窒息死亡。

误入“坛子网”溺水死亡的雄性东亚江豚

据渔民介绍，双桩张网兼捕是日照、黄岛区域江豚的重要威胁之一。2020年12月15日，一头因误入“坛子网”溺水死亡的雄性东亚江豚，在渔民收取渔网时被发现，其体长达1.5米，是一头成年江豚。

刺网

刺网示意图   ©Michigan Sea Grant

刺网是将长带形的网列敷设于水域中，使鱼刺入网目或被网衣缠络后加以捕捞的作业方式。网列由若干矩形网具连接而成，其长度可根据水域条件、渔船大小等因素确定，短则几十米，最长可达数千米。按作业可分流刺网、定置刺网、围刺网和拖刺网捕捞4种方式。其中，流刺网捕捞是刺网捕捞中最重要的一种作业方式。由渔船系带刺网网列的一端，船和网列一起随风、流迎着鱼类运动方向漂移，使鱼刺入网目。流刺网的杀伤力很大，大型流刺网往往由大、中、小网目的三层网子所构成，不论是大鱼、小鱼都全部落网，会造成生态浩劫。因此，各国陆续禁用流刺网捕鱼。

小头鼠海豚（加湾鼠海豚） ©NOAA Fisheries

只分布在加利福尼亚湾北部的小头鼠海豚，是世界上最濒危的海洋哺乳动物之一，目前野外生存数量只剩下不到20头，非法刺网的缠绕正在使其种群走向灭绝^[8]。这些刺网是为捕获另一种濒危物种—石首鱼设置，小头鼠海豚因为与石首鱼体型相仿、分布范围一致而成为刺网的兼捕对象，种群数量急剧下降。

拖网

中层拖网示意图   ©afma.gov.au

拖网是指用渔船拖曳囊袋形网具进行捕捞的作业方式。它是由一艘或者两艘渔船拖曳1顶网具进行水中拉网捕捞，可以在海水中层，也可以在海底。采用单船进行中层拖网捕捞，是目前世界各国中层拖网作业的主要形式。一般情况下，拖网速度为每小时3～5海里。每3小时左右起网一次。但因为大海中生活着数千种鱼类，在实际作业过程中，渔民们会发现拖拽上船的渔网中，常常会有意料之外的海洋生物，东亚江豚、海龟、甚至于鲨鱼，一切皆有可能。也正因拖网渔具的捕捞效率较高，会影响渔业资源的长期利用，为此世界各国采取了规定禁渔期、禁渔区和捕捞限额，限制网囊的网目尺寸等保护措施。

03

发生兼捕后应该如何处理？

据我们调研结果显示，对待兼捕的江豚，分别有60.7%和16.4%的受访者认为应放生或联系渔政等单位部门，但仍存在无视、售卖等处理方式。这反映出当地渔业从业者的珍稀濒危物种保护意识及法律意识有待提高。

调研渔船兼捕江豚的处理方式

国家法律规定

东亚江豚作为我国的濒危二级保护动物，受到我国多项相关法律如《刑法》、《野生动物保护法》的保护，不允许猎杀或售卖。

a 《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非法猎捕、杀害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或者非法收购、运输、出售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b《野生动物保护法》第二十一条：禁止猎捕、杀害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第二十七条：禁止出售、购买、利用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及其制品。

除此之外，为进一步加强海洋哺乳动物的保护，2021年8月我国农业农村部办公厅发布了《关于加强海洋哺乳动物保护管理工作的通知》^[9]，对在近海捕捞以及远洋捕捞作业中海洋哺乳动物的误捕进行了更加明确和详细的要求：

（1）强化渔船渔港监管措施，减少近海捕捞业对海洋哺乳动物的伤害：渔船一旦在海上发生误捕行为或者发现需要救治的海洋哺乳动物，必须及时报告当地渔业主管部门，并对相关海洋哺乳动物的种类、数量、位置、状态等信息进行详细准确记录。

（2）履行区域渔业组织养护管理措施，强化公海海洋哺乳动物保护：远洋渔船发生误捕时，要将误捕的海洋哺乳动物以适当方式释放，并认真记录误捕及释放情况，禁止在船上留存、转运和食用。

兼捕中存活鲸豚的释放

虽然防止鲸豚类物种兼捕是保护它们首要、非常重要的手段，但是当这些努力都失败了，在渔具内或渔具上发现仍然活着的小型鲸类动物时，如何做才能提高它们的生存机会？

养护移栖物种公约（CMS）与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共同发布的《安全和人道地处理和释放渔具附带捕获的小鲸目动物的准则》

2020年8月养护移栖物种公约（CMS）与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合作发布的《安全和人道地处理和释放渔具附带捕获的小鲸目动物的准则》^[10]，为处理和释放渔具意外捕获的小鲸目动物提供了最佳做法。

A准则描述了小型鲸类解剖的关键元素及注意事项，可以让渔民了解鲸类在与渔业互动时的脆弱性。渔民可以通过调整他们的行为和行动，以避免损害每一个被捕获的鲸豚。

一个小型鲸类动物的基本细节，显示了有趣的解剖特征(侧视图)和微妙和脆弱的区域(平面视图)

B被捕获的鲸豚应该尽可能在水中释放，因为把它们带上船会增加它们的生理和心理压力。准则就释放被带到岸边的小型鲸类，按照每种作业方式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如下介绍被刺网和拖网困住的小型鲸目动物释放方式：

释放缠绕在刺网中的小型鲸目动物图示

释放被困在拖网内的小型鲸目动物图示

C但在许多情况下，可能有必要将被捕获的小型鲸目动物带上船。在这种情况下，准则也描述了在不进一步损害动物福利或船员安全的情况下，在可行的情况下尽快释放动物的处理程序。

处理及放生带上船的海豚图示

D记录每一只被捕获小型鲸类动物的处理和释放是非常重要的：无论是直接在水中释放，或被带上船后再释放；无论释放成功还是失败。有了详细的记录，相关管理部门和研究机构就可以跟踪和了解这些事件的性质和程度，以及可能对种群和物种保护产生的影响。收集到的信息还将帮助渔民、渔业协会和管理者以及研究人员了解如何改进捕鱼实践，以减少此类事件对被捕获的小型鲸类和相关渔业的影响。

强烈鼓励附有照片和视频片段的记录，因为这将促进最大程度地了解有关物种和相关装备、受伤情况和采取的措施。

随着东亚江豚种群数量的减少，预防和减少兼捕的发生，提高东亚江豚兼捕后的存活率，降低渔业作业对东亚江豚种群的威胁，是保护东亚江豚、维护健康海洋生态系统的的重要手段。这条道路任重而道远，需要各方包括国家和地方政府、各种区域组织、粮农组织和国际捕鲸委员会等全球性组织、非政府组织包括环保组织以及渔民组织、个人渔业公司、船东、船长和船员和科研机构的共同努力。

我们希望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东亚江豚兼捕的消息越来越少，使得它们在广阔的海洋中不再被缠绕，可以自在的游动，畅快的呼吸，成为真正的“微笑天使”。

参考文献：

[1] International Guidelines On Bycatch Management And Reduction Of Discards.FAO.2011

https://www.fao.org/3/a-ba0022t.pdf

[2] WHAT’S IN THE NET? Using camera technology to monitor, and support mitigation of, wildlife bycatch in fisheries (WWF)

[3] IWC, “Bycatch,” International Whaling Commission, [Online]. Available: https://iwc.int/bycatch. [Accessed 20 Jan 2022].

[4] 杨光,周开亚,徐信荣.中国沿岸小型鲸类误捕情况的调查.应用生态学报[J].1999,(06):713-716

[5] 任增颖,华佳骏.和海水江豚不得不说的故事[J].人与自然,2016.

[6] Kasuya T. Abundance decline in the finless porpoise population in the Inland Sea of Japan[J]. Raffles Bulletin of Zoology, 2002, 50: 57-65.

[7] 左涛,孙坚强,时永强等.渤海江豚种群现状初探.兽类学报,2018,38(6):551-561.

[8] NOOA，“vaquita”National Oceanic and Atmospheric Administration, [Online]. Available:

https://www.fisheries.noaa.gov/species/vaquita#overview . [Accessed 20 Jan 2022].

[9] 加强海洋哺乳动物保护管理工作的通知.农业农村部办公厅.2021

http://www.moa.gov.cn/xw/bmdt/202108/t20210803_6373420.htm

[10] Guidelines for the Safe and Humane Handling and Release of Bycaught Small Cetaceans from Fishing Gear.CMS.2020

https://www.cms.int/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TS43_Safe_Handling_Release_Guidelines.pdf